一颜难靳

昔贰:

I 李熏然

溪声和雨声总是让人难以分辨，特别是在夜里。

帐篷只开着一个口，没有灯火没有打手电。透过黑暗没有月光，恐怕只有我和猫头鹰的眼睛。手里的枝桠随意戳戳石头，十一月的地起了薄冰。划拉着拨乱熄灭发黑的柴枝，袖口和裤脚已经被露水和雾打湿，可我一点都不冷。

听你的话总没错，念念叨叨的穿暖一似乎也变成了习惯。

...

七十六年一遇呢！

“多么幸运啊!今天是晴空!”她说，“两千年来最亮的一次，它会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夜空。也许这辈子再也没有这样的机遇了！”

“下一次我们都还没有看到，怎么能说一辈子呢？就算七老八十眼睛昏花，你怎么能肯定它不会比现在的亮呢？”

我打着电筒给瑶瑶看星象图，脖子上挂着望远镜。

“是九十三岁，你数学不好。”她纠正道，“如果我们可以活到那个时候，那我们打赌看。”

“现在是十七岁，七十六年离我们真的好远，恐怕我们都儿女成群了吧。”

...

对啊，七十六年很远。我多想知道，上一次，你在哪里，下一次，又会在谁的身边。

我总是问你这些问题，像十七岁的天文社社长李熏然。这种略显幼稚的状态不像个成年人，但是我就是迫切想知道，我们从何相遇又走向哪里，尽管最后变成两个人卡着时间年代拼历史知识。

可你并不纠结与过去与未来，翻着书煮着汤浇着花擦着桌子耐心正经的回答，语调慢慢的，我趴着抱枕看电视都快睡着。你转头又说年轻人提问题是好事。嚯，真像个老年人。

不过我一点也不担心，反正我也是会老的，你也会陪我。

II 凌远

如果我能再多清醒一会儿就好了，就可以看到海滩上的星光如何位移，就可以看到焰火诡秘的行踪了。你懊恼地刨着头发。

可是你睡的太熟了，窗外烟火炸成白昼都毫无反应。让人哭笑不得，工作时熬成夜猫子不打呵欠不眨眼，在外休假的时候又是如何做到雷打不动叫不醒的。

这生理系统，奥秘又神奇。我多想研究一下，想静态剖析，你还有哪里是我不知道的。

你坚持一个人在家没有回去爸妈那儿。阳台上晾着床单与被套，每一餐有汤有饭。不动声色却又得意洋洋的让我知道现在你过的挺好。

翘着卷毛，叼着苹果，扒着门框，翻着白眼，这里就是我家我还回什么家。

我走的时候没有不放心，行李箱规规矩矩经你手打包，利索整齐。家里的东西放哪儿，冰箱里还有什么菜，你心里有数。这几年毛躁戒了戒，你现在也能够主内主外变换自如了。

可我不要你管这些生活的细碎，奋力在深沉黑阒的苍穹中溯流而上吧，你的征途是星辰大海。

III 李熏然

那段时间你不叫我小李警官，你叫我然然，腻腻歪歪。手臂从背后环着我认真问最近怎么样，有没有好一点。我总是没法好好回答，只觉得痒倒在沙发上笑，笑着笑着眼泪忍不住流出来。

我们一起熬过了相当艰难和痛苦的日子，病理的疼痛和精神状态的几近崩溃。药物和温情掺杂在一起，你的眉头带着一种直抒胸臆的悲怆，尖锐刺痛让我愧疚难过。总想着作为男人，作为警察，有足够强悍坚韧的的心去抵挡击碎阴暗。时而清醒时而混沌，情绪和心理的岩浆在层层厚土之下涌动，浓稠滚着血液灼伤了骨骼，无可避免会爆发毁灭。

我不再是你的小太阳了，暴怒，失控，无助，绝望，我的黑暗面全都给你看了。
然后，众星寂灭，剩下那唯一的，唯一着陆的光体，是你。

我无法入眠，你也不睡。抚着我的背像是怀抱着一只暴戾的小兽，熏然我们一起看星星。

不快也不慢，我们最后度过了那一段时期。
七十六年的周期，就算我们比星星更早陨落，也曾拥有过比那一瞬更动人的时刻。

IV 凌远

你翻着高中时的储物箱摊开一地的书，说你毕业以后很久不读天文书和杂志报了。但烂熟于心的周期和星象总在晚上快睡着的时候给我嘚啵半天。自己刚笑完自己一大男人怎么这么喜欢星空，但翻个身的功夫又存了几张繁星的图片在手机里。

“怎么能这么有趣呢？可惊可奇可爱。”一边赞叹一边研究。

你本身就是可惊可奇可爱的。
如果不是小警官，你会是我的小探险家，小艺术家，小小自然科学家。

你无尽好奇更懂得探索，你诚恳地求知也认真地思考。
你可以做的好一切，或许不完美，但足以让人感恩尊敬。

“没什么别的爱好，就看个星星，别笑啊。”你捏一捏耳朵。

就像是刚搬来我家住，抱着一大团棉花被“没什么不好的习惯，就喜欢说个梦话，别介意啊。”

凡世凡胎凡人，有所爱有所好，为什么要在乎别人介意呢。你也会读诗，你也会换电灯泡，你帽子上带着代表国家徽章，回家后也会坐在地板上打游戏玩着手机傻笑。你不是孩子，你带着赤诚之心的成熟，肌骨丰满，鲜活。

我乐于与你交往，你能带给我一种安全稳定的感觉。从头起，我就交付你全部的信任。我命运里曾有残缺无法补漏的伤痕，但我们却一直努力让以后过的圆满。

你佩戴着勋章，我的掌声也夹在众人里。我感到骄傲，我第一次分担你的荣光。你敬完礼走到我身旁，高昂而谦和，刚毅而温柔。荣誉的红纸得意在我面前晃一晃，我忽然发现，我关心你远远超过我自己。

不光是成功，还有关于你后半生的所有。

V 李熏然

想必你那里也是很冷了吧，十一月的我一个人去大山里等狮子座流星雨，你远在大洋彼岸开你的学术报告会。

假期总是可遇不可求，但我并不觉得愤懑遗憾。那一段时期恐怕是我这辈子放过最长的假了，却让人害怕。现在我们已经可以淡化去谈论伤害与冲突，但你当时真是吓坏了吧。我不敢疯，因为很难想象没有我你会怎么样，我真的是对你特别重要。

你看了许多书查了许多资料，坐在阳台上把毯子盖好柔声细语跟我讲话。讲的其实我都知道，但是脑袋茫然又抓不住思绪。

哈雷彗星七十六年一遇，多很难得。人生只有一甲子，但你以前见过的，特别亮特别美。

天狼星，冬天的晚上就数它最亮，蓝汪汪的，光等是负一点四。

十一月份的时候可以看狮子座流星雨，我们就用那个高倍天文望远镜看，天上落下小狮子陪着地上的小狮子。

等二十万年以后，就是大熊星来做北极星了。

猎户啊，里面最亮的就是我们说的“参宿七”，零点一等。但是织女星也很亮，太阳最亮了。

如果你用望远镜去看，能望见猎户有一大团星云，它距离我们不过一千五百光年而已。

“一千五百光年?”我问你那是多远以前。

“是南北朝。”

“今夜的星光是那个时候赶来的吗？”

“是吧。无法丈量的距离，古人架着车马从南北朝走来。颠簸漫长的一千多年很难熬，历劫的星光还是会赴千年之约。”

南北朝又复为何世?江湖之远庙堂之高的人也曾这样企盼又深切的望着夜空吗？
我不知道，我只看得清身边的你。

VI 凌远

「仰俯终宇宙，不乐复何如。」

所有动物，植物，矿物昂首以待的，所有神明附身以就的是肉身，是人间。

我是一个无神论主义者，但也会期待上苍冥冥注定的那些终得善果。

宇宙万象不知何为“别”，星球有轨道，广袤浩瀚里以我们难以估量计算的距离时间运行不脱缰。人事才有“别”，才有你拥抱亲吻不同以往的力度与依依眷恋的深情。

生命的前几十年，我认同将年轻奉献于工作不悲悯自身的享乐。有了你之后，我却更透彻洒脱，抽离出血液里自私凉薄的傲啸，我还有与你共同的家。

房屋不再只是满足生息，你的气味撞破隔阂进入了我的空间。我被送到另一个境遇里去了，不知前路也并没有让我感到惴惴不安。能够宽慰我的理由很简单，你将和我一同前往。

年轻敏捷，坚韧锋利，你的思维想法行动，让我感到无限生机与蓬勃。你在一个成长的年纪却早早学会了沉淀的本领。寒流来时，你是抵御风雪的爱人，你把众人护在身后。我能做的，是接过你的职责，去治愈修补受伤害的肉身。

绕着星轨守望恒星的行星，深邃黑暗的未知时空里，也不会孤独。

VII 李熏然

我没有看到流星划过，那样割裂天空又迅速合拢的深蓝色帘幕。

山林里下了雨，淅淅沥沥夹杂着年轻情侣的怨言。学生是最可爱的，不管看不看得到流星都开心又咋呼。

这么晚，有的人在帐篷里睡了有的人还巴巴等着痴慕望着天。我一点都不困，嚼着自己腌的话梅和杏干，你别说还挺好吃的，也只有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才敢这么在厨房瞎折腾。

恐怕你已经早早就进梦乡了吧。不过也好，在国外倒没有国内那么紧又忙，希望你照顾好胃好好休息。

我只看到了云，但并不无聊无感。自然与夜空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美妙了，你总说慢慢观察不要急，我也学会了绕有趣味的观赏。

你的相机我背着呢，但是照的总比不上你的好，也许是我这个模特本身就长的太帅了吧。我翻过以前的照片，你偷拍了我这么多我居然都不知道，等你回来我也是要偷拍你。

夜这么长，我有很多愉悦的事可以做。你说异国的山没有云来雾住，朝烟夕岚以及千层山万重山的故园韵味。我翻着旅行手册笑你这是假情怀，却也无奈自己不能随意出国。不然，我要跑过去给你惊喜。

离我十七岁已经过了太久了，离我上一次特意出来看星星也太远了。我习惯下了班和你在街灯下溜达回家时不经意的抬头，或者坐在阳台上偶尔喝点小酒，记得中秋节陪你在医院值班，带着病房的小朋友一起讲故事。讲月亮的童话星星的童话，讲着就想到你哄我入眠的温情。

你说，怵然自惕，我们清醒地推开别人的花环和锦旗，心甘情愿的选择了长程的劳瘁。而我，当然不会后悔，与你并肩成为伴侣是多么幸运，剩下的每一天都想拥抱这样的爱人。

此刻，或许等不到流星了。但是心底暗含许久的虔诚会变成一颗星星在穹顶上永不陨落。

有些话，不用开口，也自知你了解。

我却依然毫不吝惜，一分一秒都等不及要告诉你，我爱你。

VIII 凌远

那一夜并没有流星，那或许只是某个人和一盏灯。你伫立在山顶，云来雾往，干壑生烟。

在万窍含风的长夜，我是如此思念你。远在千里之外我与你一起等待，目睹你年少梦里漫天星河，目睹亿万光年外温柔的宇宙。

生活总是有余裕的。你眼中里望见的欣喜和感动，让我暂时从桌案上的纸张笔墨中抬头，让我不愿浪费这样一个夜晚在异乡独眠。我已践约陪伴你，今夜，此生。

看见了拖拽着尾巴悄然消逝的星，来不及惊呼，赶着瞳孔里未褪光点闭眼许了一个愿望。合握着双手，巨大庄严的仪式。这个年纪的我居然会带着小孩子才有的侥幸和激动。

愿教我看星的男孩能有缘得窥到七十六年的星光，我也会努力陪在他的身旁。

山在。海在。大地在。
星在。月在。岁月在。

你在。我在。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?

END

不知道自己在干嘛，就是想写一些温柔的话。然然读天文书看星星多浪漫啊，日子慢吞吞过了几年院长陪他熬过痛苦多深情。

不抖机灵不撩，全篇花式说情话表白。

这个里面星象啥的错了请指正，怪我，这方面我其实挺贫瘠无知的。

然后，如果感觉我失踪很久并不是跑路了。
是因为lof刷不出来打不开......